Guest|譚光磊
光磊國際版權公司創辦人,代表作包括《追風箏的孩子》、《風之影》等;也致力於中文書的國際授權,代理三毛、吳明益等廿餘位華文作家。
Host|王榮文
遠流出版人、台灣文創的實踐者,同時也是華山1914文創園區經營團隊台灣文創發展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。
在出版產業中,版權代理公司如同一座跨海大橋,負責引進國外好書、或是輸出國內著作的版權事務;而版權代理人,則像是偵探,要有獨到眼光、靈敏嗅覺,才能在汪洋書市中領先群倫。
本次華山會客室邀請知名版權代理人、光磊國際版權公司創辦人譚光磊。他將解答,如何成為一位出色的好書偵探?以及台灣出版業走向國際的優勢何在。
王榮文(以下稱王):
今天,會客室來了位新朋友譚光磊。他創辦的光磊國際版權公司,是目前國內四大版權代理公司中,最年輕的一家。我想先請光磊介紹一下自己的背景,以及你如何走上版權代理這條路?
少時打電玩 長大賣小說
譚光磊(以下稱譚):
不妨從我小學打電玩說起。五、六年級的時候,我吵著要家人買一台新電腦玩遊戲,結果爸爸告訴我:「可以啊,但只能玩英文遊戲。」好吧!為了破關,我天天K字典、背了好多好多單字。現在回來想起,學英文的啟蒙是有點旁門左道,與考試無關,但我很享受其中。
許多遊戲改編自奇幻小說,我先迷上電玩,接著迷上原著小說。念台中一中期間,下課就是窩在附近的敦煌書局,一整櫃子的原文小說,一本、一本接著讀。當時台灣還沒有「奇幻文學」這個詞,《魔戒》、《哈利波特》都還沒引進,只能看英文的。
升大學那年,我保送台大外文系,之後就開始接翻譯、與出版社合作選書。二〇〇四年讀研究所的時候,進入家西書社開始版權代理工作;入行第一年,我就賣了《追風箏的孩子》,鐵了心休學,幾年後又走上創業之路。
王:
可以分享一下,《追風箏的孩子》從拿下代理權到賣出之間的來龍去脈嗎?
譚:
當時,我沒做過版權代理工作,缺人脈,也沒經驗,只知道盯著一個國際版權交易平台,土法煉鋼——每天看新上線的成交報告,找自己有興趣的書,就寫信去問國外:「可不可以給我代理這本書?」
剛開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理我,但問久了,總會遇到機會,例如有人想要換代理,或剛從別的經紀公司出來自立門戶,就給你試看看。初期的客戶多是這樣亂槍打鳥而來的。版權這圈子說大很大,說小很小,累積三個、五個客戶後,若合作愉快,他們就會口耳相傳,於是有更多生意上門。
《追風箏的孩子》就是如此。一開始,我是看到一位越南裔作家,寫廿世紀初巴黎沙龍的同志廚師故事。題材不好賣,但就當練功試試,結果成功授權給麥田;沒想到,對方給我的第二本,就是《追風箏的孩子》。
“從事版權代理的人,一定要「膽大心細」。膽大,是指業務性格、主動出擊,別躺著等人來問版權;心細,是指這一行,大至合約條文、小至英文拼字,都必須精準無誤。”
當時的我,當然不可能預知會大賣。阿富汗故事、中東題材、又是父子議題,離台灣讀者很遙遠。只是時間點非常巧,在美國九一一紀念日後,相關話題一夕引爆,這本書就一飛沖天,長達兩、三年都掛在《紐約時報》排行榜上。
後來,台灣賣了三十萬本,中國大陸的簡體版則賣了超過一千萬本,誤打誤撞讓我賺了人生第一桶金。不過創業後,這桶金就瞬間燒光了。(笑)
成就好書偵探 靠機運更靠眼界
王:
聽起來,版權代理公司與出版社也很相似,同樣講究對於書、作品的眼光,差別在於你是賣給出版社,而它們是賣給讀者。除此之外,你會如何描述Editor(編輯)跟Agent(版權經紀人)的差別?
譚:
從事版權代理的人,一定要「膽大心細」。膽大,是指業務性格、主動出擊,別躺著等人來問版權;心細,是指這一行,大至合約條文、小至英文拼字,都必須精準無誤。這兩點看似互相矛盾,但能動能靜,是勝任這一行的關鍵特質之一。
不過編輯與版權代理工作的性質,確實愈來愈相近。以前的編輯,只要專心做稿子即可,但現在不是,要行銷、也要會講書,就像我們一樣。經營模式方面也有類似之處,出版社靠一本暢銷書來支撐其他小眾的出版品,版權代理公司亦同,用大IP來養小IP。暢銷不暢銷,往往都要靠機運。
王:
書賣不賣,確實是有機運的成分在。但我相信,有「好書偵探」之稱的光磊,肯定也下了不少工夫。例如你的書訊,是業界有名的,聽說光是一本書的書訊,你可以寫五、六千字,甚至上萬字。這是你的秘密武器嗎?
譚:
可以這麼說吧。我印象很深是在〇四年,與一位編輯前輩分享我的書訊,她笑一笑說:「以前其他代理公司也會寫啦。」言下之意是:你才剛入行,事情不多才有空寫這種東西,等你以後忙了,就不可能堅持下去。
因為這句話,讓我決定,好,我要一直寫,證明給你看。——算到今天,十五年了,約莫寫了兩、三百萬字;公司的夥伴也跟著一起寫,幾乎是我們的企業文化。
好的書訊,像是一篇好報導。不只是把作者簡介、內容大綱翻譯改寫,更重要的是加入行銷元素,比如說類比,形容一本書是《〇〇〇》+《▢▢▢》、或包裝成某國家版的《△△△》;結合台灣時事也是手法之一,建立讀者與書連結。或者取個有哏的中文書名,別用原文書名、人名,才容易吸睛。
這些是我過去讀外文系、當譯者、在書店做選書而累積的經驗。慢慢地,你會知道怎麼推坑,知道怎麼勾起別人興致。
至於文長的話,我是抱持著「做好做滿」的心情。畢竟都花了十幾個小時看完這本書了,而且,我都幫客戶把故事情節全部寫出來了,做到這樣,你能不買嗎?(笑)
打破商場藩籬 讓該相遇的人相遇
王:
從事版權代理工作,人脈是不可或缺的資源。在這方面,你做了什麼樣的努力呢?
譚:
版權代理,是「人」的產業,也會因各地民情不同,而有差異。比如說,今天一本書賣掉了,在西方是敲鑼打鼓、發新聞稿大肆慶祝,是一件值得分享的事;但在台灣,一切默默無聲,是商業機密,連譯者最好也別公開說自己在翻哪本書。
“從數據面來看,大家好像連年唱衰出版業;但從人才端來說,我認為台灣持續在成長、前景樂觀。我們擁有全華文地區最自由的出版市場,這也是台灣滋養人才的關鍵。”
有人說,市場上難免有檔期、競品的考量。但難道國外沒有嗎?歐美業界雜誌連人事異動,誰升了官、誰離職、去了哪間公司,都是公開資訊。在台灣,離職說法都是個人因素、要回家照顧家人,其實可能隔天就去對面公司上班了。
缺少公開管道的結果是,人們容易瞎猜。舉例版權競標,你以為某家出版社也要搶書,一不小心就出手高於市場的價格。或是缺乏一些出版人的交流活動、派對,沒有認識國內同行前輩、接觸新秀的管道。
我認識一位土耳其經紀人,每周舉辦Monday Dinner,在同一家餐廳、同一張餐桌,找七、八位業界人士聚會。我們也參考了這樣的餐敘形式,從2014年起舉辦類似的活動,五年來已舉辦接近一百場了,只是在台灣很多餐廳是周一公休,所以後來我們改在週二舉辦。
每次交流主題也各有不同,像是童書主題聚餐,或是之前《琅琊榜》很紅,就號召同為粉絲的出版界朋友相聚。等於是一個平台了,如同華山的宗旨:讓該相遇的人相遇。
王:
這讓我想到光磊在二〇一三年起,開始承辦文化部「出版經紀及版權人才研習營」,起心動念也是如此嗎?
譚:
是啊。這個專案的模型,來自八〇年代耶路撒冷書展發跡、後來在法蘭克福書展發揚光大的「Fellowship」國際出版交流活動。每年主辦方會選定一周,參訪一個國家的出版市場,有點像是出版人的夏令營,目的是促進在地的版權交易,支持當地書市。
二〇一三年,時任文化部長龍應台提出研習營構想,我們把它引入台灣。每年十一月,邀請國際外賓來台,不只參訪,還要當講師。此外,還安排Speed Date媒合會議,讓學員用英文介紹台灣好書,並請講師回饋意見。台灣(乃至於亞洲)出版界很擅長買別人的版權(引進),卻不太會賣版權(輸出)。怎麼把作品賣到國際市場?是我們亟需借鑑的經驗。
推中文書上國際 圓一個夢
王:
說到國際市場,光磊是台灣少數深耕中文書國際授權的版權代理人。代表作之一、吳明益的《複眼人》也是國內首件非政府補助的國際版權交易。我想請問光磊,輸出中文書的初衷是什麼?
譚:
坦白說,輸出是一個相當理想性的工作。以國際書市來看,中文是冷門語種,不同於英文書或日文書,有既定需求。要突破重圍,需要一本帶頭突圍的國際暢銷書,例如《風之影》引發全球西語小說熱潮;或是像義大利的暢銷書《那不勒斯故事》,帶動全國版權銷售。
對我來說,推中文書到國際舞台,就是圓一個夢。看到一本動人的書,肯定會燃起的熱情。
王:
最後,我想請教光磊,行走出版業界十五年,你認為台灣的優勢是什麼?
譚:
記得我從台大外文系畢業那年,入這一行的人好少。可能大家認為出版業不好賺,相較之下,寧可去做補習班老師。但近年來,我卻觀察到愈來愈多年輕人,走進出版業。這也是台灣最大的優勢——人才。
從數據面來看,大家好像連年唱衰出版業;但從人才端來說,我認為台灣持續在成長、前景樂觀。我們擁有全華文地區最自由的出版市場,這也是台灣滋養人才的關鍵。
關於譚光磊:
筆名灰鷹(Grayhawk),一九七九年生,畢業於台大外文系,是資深奇幻文學愛好者,也是推廣者。二〇〇八年,他創辦「光磊國際版權公司」,代表作包括《追風箏的孩子》、《風之影》等,也致力於推動中文書的國際授權,代理三毛、吳明益等廿餘位華文作家;曾譯有《冰與火之歌》。